□ 杜韋慰
鎮坪縣位于中國雄雞版圖的心臟位置，陜西最南端，素有“自然國心”“陜西南極”之稱，東與湖北省竹溪縣相鄰，南同重慶市巫溪縣、城口縣接壤，遠古屬巫國，后屬庸、再屬巴。流傳在鎮坪的“五句子歌”，是巴蜀文化中唯一存活著的原生態民歌，是古鹽道上飛出的藝術奇葩。
省級非遺榜上有名
鎮坪五句子歌，被列入陜西省第七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安康市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五句子歌在鎮坪又稱五句子山歌和五句子鹽歌，世間珍饈，鹽最有味，鎮坪人喜歡叫五句子鹽歌，或許就是覺得讓五句子歌加點鹽會更有味道更有溫度。五句子歌是傳統民歌中的一種特殊樣式，流傳久遠，其源起可追溯到兩千年以前；它分布廣泛，長期流行于楚、秦、巴文化等區域，以鄂、湘、渝、陜、豫、皖、贛等7省市為主要流布區域，冀、晉、蘇、浙、黔、桂、粵、滇、瓊、閩、臺等地也有零散分布點。
鹽與生命息息相關，所有生命體都需要鹽和渴望著鹽。因為鹽，有了古鹽道，一條路讓秦巴山區的南山老林鎮坪有了和外界溝通聯系的通道，加速了各地文化的融合交流。千年古鹽道，蜿蜒在陜南，鎮坪境內全長153公里，繼而覆蓋了整個秦巴大地。
古鹽道起源距鎮坪縣南約45公里的重慶巫溪縣大河，鹽泉從一座山的石壁上呈一面小瀑布流瀉而出，上面泛著白色泡沫。 杜波兒 攝
鎮坪古鹽道不僅是安康、漢中、商洛及湖北部分縣市數千萬人民的生命線，也是一條貫通川陜和鄂西北、渝東北地區的經濟大動脈，在歷史的長河中為這一地區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和精神財富。這一夏商時期開通的貿易大通道，是陜、鄂、渝數千萬人口的生命線，是今天學者們所共識的“南方的絲綢之路”。
歷史的長河滾滾流淌，千百年來，背鹽人那百折不撓，勇毅堅韌，身負鹽巴在鹽道上前行的情景仿佛浮現在我們眼前。他們那種挑戰自然，挑戰生命極限的精神，體現著人類生命的張力和韌性，成為我們今天秦巴山腹地人民的文化特質和精神鈣質。
勞動號子與天籟絕唱
青山巍巍，鹽道漫漫，先民們用他們的鐵肩、打杵和草鞋踏出了這一條生命之道，用他們的歌聲喚醒了大山中的生靈，用歌聲鼓勵前行的腳步，他們在這一座座莽莽大山中用雙手用血汗開山劈石打通這條鹽運之路的故事，也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人。
曾幾何時，我們感慨那些抗戰英雄們堅強不屈的愛國精神，也敬畏那些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付出畢生心血的仁人志士，但普普通通的鹽背子們所具有的一路血汗，一直向前，戰勝一切的拼搏精神和面對苦難自強不息的奮斗意志同樣是令后世景仰的。這就是鹽道精神，這種精神深深刺激著我們的靈魂，也沸騰著我們的熱血。
鎮坪古鹽道 王曉群 攝
歷史的遺跡，留給人們的是無盡的遐想和沉思，鎮坪古鹽道亦是如此。從虞夏之時到現在，多少人為之驕傲也為之感慨。每每看到這條古道，就會讓我們進入歷史的遠景，或繁華，或滄桑，如潮的思緒就會將一個民族前行的畫卷徐徐展現在眼前。其蘊含的社會價值、文化價值、文物價值和精神價值，都是地方文化不可或缺的基礎，更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古鹽道有著太多的歷史沉淀與藝術積累，等待著我們去挖掘、去探索、去發現。
鹽道五句子歌，就是開在大巴山里的一枝古老的民間文藝奇葩。“鹽道五句子歌”脫胎于背鹽人、挑鹽人這些鹽夫們的勞動號子。鹽道艱險，危險無處不在，歌聲是他們保持聯系、相互鼓勁的一種形式，他們用歌聲相互鼓勵、加油鼓勁，也是知道同伴們都走到哪里了，不至于在大山中掉了隊。曾聽一位老鹽夫講過一個真實的故事：說一次土匪棒老二上山搶鹽，在那個食鹽堪比黃金的年代，一背簍鹽就是一家老小一年的生計，鹽夫把鹽看得比生命還金貴。有提前望風打探的鹽夫早早地發現了地方土匪的蹤跡，立刻將游龍似的背鹽隊伍帶頭大哥們都領到山洞里躲起來，再派幾個腿腳快的鹽夫捉迷藏一般，聲東擊西到另一個方向唱歌：背鹽走到彎溝溝，溝里來了大黃狗，狗子咬人又吃肉，趕快躲進山洞洞，狗不叫了再冒頭。
后面的背鹽人聽到了趕忙找地方躲藏起來，等天擦黑土匪走遠了才繼續趕路。大家又用歌聲保持聯系。“月亮已上柳梢頭，哥在前來妹在后，清早就是大天晴，過了前面銅罐溝，再到金州喝稠酒”。躲過了一劫的眾鹽夫們都挺高興，到了目的地，就會唱開心的歌：“背來了好日子呀，鹽泉長流永不斷，酸甜苦辣咸為首，鹽道漫漫是征途，幸福生活在后頭（光明燦爛在前頭）。”
鹽道五句子歌屬于典型的民間山歌，鄉野小調。大多為歌者即興創作，見眼生情，睹物達意，形象生動，情理融合，或氣勢雄渾，或細膩婉約，是數千年來山區勞動人民精神文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種藝術形式，在民歌藝術上有較高的價值。歌曲語言有五言或七言，其內容反映民風民俗、生產生活及男女戀情，其語言生動質樸、形式多樣、簡單活潑、通俗易懂、明白曉暢，學起來很簡單，節奏感強，唱起來朗朗上口。當然有些愛情歌曲也不乏多情細膩、委婉含蓄、纏綿悱惻的。如這一首：“清早起來把門開，一陣狂風刮進來，吹散了我的羅裙，吹亂了我的發釵，唯獨不見郎歸來。”訴說了一個久盼背鹽的丈夫回家的妻子，每天都起早打開門，等待著，沒有見到丈夫就生氣又惱怒的責怪起不懂事、不知趣的風兒。溫柔的風、清涼的風在她眼里變成了一陣狂風，裙子和頭發也吹亂了，哪里都不舒服，惹人討厭，讓人惱怒。把那份惆悵失落感描繪得淋漓盡致。
五句子歌常用于表情達意：“山歌好唱難起頭，木匠難修轉角樓。石匠難打石獅子，鐵匠難打鐵繡球。情妹難繡花枕頭。”“吃了飯來把碗丟，眼淚汪汪難開口。人多說不成情話，桌子下頭把腳勾。戒指藏在碗里頭”。鹽夫的愛情也是那個艱苦的歲月社會的縮影，含蓄而內斂，熱烈而深情，期待愛的心卻是一樣的美好，春心萌動的鹽夫渴望得到情妹妹繡的花枕頭覺得好難啊，比山歌難、比木匠石匠鐵匠干最精細的活都還要難，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愛上了鹽道幺店子的妹妹在大家伙面前又不好意思表達，只好偷偷地在桌子下面勾勾腳，用眼神示意碗里有禮物。最美的愛情是艱苦歲月中的力量，因為活著不易，人生短暫，愛是生命中那顆耀眼的星星。
鹽道五句子歌是鹽夫們用自己的聲音，講述發生在古鹽上的故事，向我們講述了一個個發生在古鹽道，充滿著生命與汗水帶著咸味有苦難有斗爭的曲折故事。向我們展示了古鹽道沿途的迤邐風情，背鹽山民的奇特民俗，聽了鹽道五句子歌，畫面仿佛回到了千年以前，豪邁雄闊的氣韻，霎時帶領我們的思緒跨越時空，隨著歌聲在歷史空間里感受著古鹽道上發生的動人的故事。承接5000年的風雨滄桑，風云變幻，帶我們了解一部鹽業史，同時也是一部苦難史、一部斗爭史、一部戰天斗地的奮斗史，更多地了解背鹽人艱苦的生活環境，頑強不屈的生存意志。
五句子歌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地方色彩，雅俗共賞，易懂易記、順口成誦、朗朗上口，韻味無窮。包括采鹽歌、裝鹽歌、馱鹽工具歌，和到達后開始采鹽前的祭祀歌和道別時的祭歌等等，以七言五句為基本格式，五句為一段，大多獨立為章，也可由若干個五句子連綴成章。五句子山歌的第五句最有藝術魅力，它往往是意境升華、藝術情趣之所在，故有“五句山歌五句單，四句容易五句難”的說法。五句子要求第四句要能結束，第五句要奇峰突起，畫龍點睛。一般歌謠都是四句一首，兩兩相對，產生一種勻整、對稱的穩定感，而五句子歌加上一句恰恰打破了偶句式的平穩感，獲得一種峭拔、奇崛和新奇的陌生感，而這一句往往又是點睛之筆，妙趣橫生。五句子歌短小精干，不論是敘事還是說景，寥寥數語卻言之有序，處處是真知灼見，可謂字字珠璣。
“大寧鹽出啊，天下齊索求，一泉流白玉，萬里走黃金，萬里走黃金”“秦巴山貨運到川，換成鹽巴背到陜，兌成銀兩換百貨，滿心歡喜把家還，千難萬險不言說”“大寧鹽泉辣妹子，熬鹽功夫是家傳；善經愛說格老子，山歌唱得比蜜甜，哥哥聽了心喜歡。”“背鹽路上石頭多，翻山越嶺爬大坡。山高路遠雪飄飄，路陡難擋風浩浩，打杵總比墊肩高。”“雞心嶺上土匪多，早早留心躲上坡，千里草鞋麻滿耳，裹腳布上籠棕襪，肩挑背鹽走天涯。”“運鹽走到平利縣，女媧娘娘笑開顏；東河開缸拐棗酒，西河獻茶無梁殿。也把鹽夫當人看。”“鹽走嵐河路彎彎，筆架山下行更難。中流砥柱不打杵，高香蠟燭集成山。山水轉彎人轉彎。”“鹽運紫陽漢水翻，四野歌聲起茶山；鹽茶本是親姊妹，飯朋酒友高一般。平凡讓出英雄漢。”
以老帶新傳唱不息
鹽道五句子歌在鎮坪流傳的相對廣泛，現在都還有一些長壽老人說唱就唱，“上七下八平十一，多走一步都吃力。……郎在山上砍杉條，撈下河來搭木橋。心疼姐兒挑水累，肩膀挑桶桶挑瓢。不用蹚水上橋來。”張口就能來上幾段，而且聊起當年背鹽的經歷是繪聲繪色，感慨頗多。
曾家鎮宏偉村的鄭昌兵是一位五句子歌手，他跟著曾經當過鹽夫的父親熏陶學得唱五句子山歌。如今他兒子已是大學生，從小耳濡目染非常喜歡唱歌和敲鑼打鼓，寒暑假的時候常跟著他到村里辦紅白喜事的人家一起去幫忙獻唱奏興。音樂的感染力是超級強大的，鄭昌兵父子倆的歌聲吸引四鄉八鄰的孩子們，12歲的曹繼濤、10歲的鄧君浩放學了就去拜師學藝，現在已經學得有模有樣，吹拉彈唱樣樣行。這些孩子們長大成人，真心喜歡鎮坪五句子歌，立志要當好非遺傳承人。王小群、周厚明、鄒衛鵬等一些熱愛古鹽道文化的藝人們收集了很多鹽道故事和歌曲，還將一些殘缺不全的故事和山歌進行了二次再創作，鄒衛鵬先生還寫了首歌《鎮坪人不說蜀道難》，深情謳歌了勇毅的古鹽道精神。
這些五句子鹽歌來源于古鹽道上真實的生活，鹽夫們在危險而又枯燥的背鹽過程中，通過歌唱緩解疲累也是古鹽道風情的寫照，令我們似乎看到那些過往的背鹽人，在鹽鍋旁邊排隊翹首買鹽，買到了食鹽興奮地背起就跑，翻越一座又一座高山，走過一道又一道深澗，背上流著汗，嘴里不停地吟唱著小曲，眼睛還滴溜溜地轉動，發現有匪患趕緊往坡上躲避的情景。“翻山越嶺去背鹽，養家糊口來掙錢，蜀道難于上青天，山勢陡峭險又滑，稍不注意把命搭”“背鹽不懼蜀道難，草鞋踏破泥濘路，腳板踩出鹽道來，天梯棧道皆可攀，誓將萬壑都踏遍。”
聽到這些五句子鹽歌，一份悠悠的惆悵油然而生，仿佛看到這蒼茫的古道上，一群群奔涌著熱血的漢子，背著或挑著沉重的鹽巴，伴隨著高亢嘹亮的歌聲，鹽道號子圓潤鏗鏘，訴說著馱鹽者人生況味的諺語，極具秦巴鹽道特色，是世代鹽工集體智慧的結晶，是鹽道文化中珍貴的藝術瑰寶。他們以肩挑背扛的古老方式，在崎嶇的山道上留下了深深的腳印，久而久之，走出了一條秦巴山區漫漫的“鹽巴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