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緒偉
觀漢江云海，我來到漩渦鎮，順便到灘上老街去看了看。
灘上的老街，繁忙了千多年，如今只剩幾戶人家，有青石板明朗朗地匍匐在街面上，述說著歲月的滄桑。灘上的河邊，已看不見碼頭的影子。碼頭上的石坎梯子，隱蔽在雜草叢中，唯有凸出的幾個石條依稀可見。
在此處，碧波蕩漾的漢江，與鳳凰山溪流匯聚而下的冷水河相遇，沖擊出一個大水灣，形成一個灘。灘上的江流，在這里平緩地迂回，旋轉著一個大場面，人們叫它漩渦。古時漢江水路繁忙，過往船舶常在灘上碼頭停留，碼頭上的高處就有吊樓子，一排排木頭撐撐，立在江邊的半腰上，是一道特別的風景，還漸漸成了街。秋冬春三季枯水，灘上就亮開一個大沙場，古代有駐軍在這里操練軍隊，又稱它“校場壩”。據說自秦至明清時，歷史上五次大移民，灘上的碼頭都有見證。后來當地百姓就隨口叫它灘上老街，也有人叫它漩渦老街。
老街東頭，立著一個石墩門樓子，刻有老街的匾文。傳說唐代中期，有一船主行船偶遇洪水，危險之際在這里平穩停靠，便聯合其他商船出資而立。雖說這里是個灘，一般卻風平浪靜，很像一個船舶的港灣。每當太陽從鳳凰山伸出頭來，老街的眼睛總是半瞇半睜著，從容地迎接每一個鮮活的早晨；即使是遇上大雨咆哮，雷聲怒吼，老街那鋸齒狀的屋檐，可以把雨水嘩嘩地瀉下，在石板街上濺起跳躍的水花，在吊樓子腳下濺起江面浪花。即使江上有洶涌澎湃的洪峰，也會在這里回旋、消力、平緩地東流去。行船到這里停泊棲息，不管是船工或是客人，總是能睡一個安穩覺，也總想睡一個懶覺……
老街中段，有一個下碼頭的豁口，豁口立有三米多高的石頭地標，刻有灘上老街字樣。老街水路，上接漢陽鎮與石泉嘴，相隔十幾公里；下游緊靠紫陽的漢王城，不足十公里；陸路向北翻越鳳凰山銜接縣城，與秦嶺子午道相連，還是川陜大通道之一。從老街到河邊的石坎梯子，一米多寬七十九步梯長，左右生長著竹林，保土擋洪水，既護著石坎梯子，又護著吊樓支撐的柱子。有書記載，江邊碼頭曾經渡過北上抗日紅4方面軍的第10師和川陜游擊隊。
老街只有一條街，順江東西向，街心長石條分界，南北建房風格截然不同。南面順河邊而建，純一色竹木結構吊樓子房，大木頭作房屋框架，竹片嚴實編織框欄，敷上黃泥為墻。北面依山而建，磚木青瓦房。均是兩層，雙檐翹角，融江南秦川建筑之優美，而風格獨特，居住舒適，約有五十多戶人家。
老街醒得早，天剛蒙蒙亮，做小吃開飯館的就忙活起來。煙火順著屋頂瓦隙裊裊升起，風一吹，歪歪斜斜帶著幾分朦朧睡意。隨后就有吳家的“米面、芝麻饃呃——”、余家的“油炸果子（麻花）、豆腐腦唉——”……那些吆喝聲，此起彼伏地從東頭傳到西尾，驚起熟睡中的船工和客人。于是，他們會麻利起床，找孫家的飯館，要吃酸壇子炒滲菜丁丁下掛面，那吃起來才剎勁①，開船拉纖格外有精神。上下街頭有一些忙農活的大人們，也得早起下地去。緊接著那些鐵匠鋪、篾匠鋪、雜貨鋪等等也跟著提門板，開始做生意…… 一到太陽光把檐角的影子射到街沿時，江南過渡船趕集的、江北走山路趕場的、漢王城石泉嘴的，三五個一伙的人群，就把淡寂的老街擠得熱鬧非凡……
當江面搖動夕陽，霞暉撫摸石坎梯子時，老街又恢復了平靜。一條條矮板凳、靠背椅子，從街兩對面紛紛搬了出來，不再以街心石條為界，隨意擱置而坐。吃晚飯的人們端著大碗，邊吃邊聊，有酒的只要一拿出來，不用請就會搶著喝，把老街彌漫得滿是酒香。這時候幾只貓也來湊熱鬧，這轉轉那叫叫；還有幾只小狗，圍著主人撒起歡來。此時的老街成了孩子們的樂園，打地牯牛②，玩紙板、跳房子③，踢毽子、躲貓貓、碰腿腿……無不開心快樂。有時頭上飛過幾只鳥，發出歸巢的歡叫聲。碼頭上的船只，還有人忙著卸貨，也忙著裝貨的，為明天按時開船趕路而竭盡全力。
灘上老街，讓我記憶尤為深刻的是整潔、衛生。那時沒有清潔工，也沒有城管員，各家各戶不僅各掃門前雪，還樂意善管他人門前霜。店鋪的招牌雖不同，但都依據門額大小而制作得典雅大方，沒有炫耀浮華。
老街的搬遷，因為街背后是沙泥山體，歷史上有幾次暴雨后出現滑坡，威脅著老街的生命財產。新中國成立，縣政府立即規劃老街遷移，新址定于冷水河口東面的孫家包，老街住戶陸續搬走重建，經過三年努力，1958年秋，漩渦鎮新街建成開集。
漩渦鎮新街，經過六十年變遷，已是樓房林立，車水馬龍；跨江架金橋，盤山鋪油路；產業富民生，文旅提精神。一句話就是日新月異，今非昔比。
如今，走在老街的青石板上，能記錄老街的吊樓子房、石墩牌樓、巨石街名、還有哪些叫得響的小吃，亦是蕩然無存。還在堅守的幾戶人家，留下的青磚舊房，墻體斑駁，木柱朽敗可見紋理。過去深鎖著一街多院的舊時光，如今敞揚著滿街滿院的新時光，銹蝕的門把仍閃爍著古樸的活力。
灘上老街，在我腦海中，古風猶存，神情空靈，留下著歲月的靜謐，流年的無語，心底的慈祥和時代的向往……
注：①剎勁：方言，很賣力很有勁。此文中表示特別感受和味道。②打地牯牛：土語，即抽陀螺。③跳房子，土語，一種跳格子（像房子一樣的格子）的游戲，又名跳屋子游戲。
作者簡介：陳緒偉，大學本科，1975年參加教育工作，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硬筆書法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
1976年開始文學創作，先后在三十多家中外省市報刊雜志發表作品680多篇。公開出版著有散文集《鄉村的牛》、《以愛的名義》，詩歌集《月亮的背影》，小說集《草醫肖老爺》共四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