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眸
喜歡悄悄地去逛街，把買新衣服當成了安慰。有時難免看走眼，將剛買回家的衣服打入冷宮。有時候拿不定主意，將買回家的衣服反復拿去退換。好不容易將衣服買回來，卻不舍得穿。常常看著負重累累的衣柜，想起如果母親健在，會不會批評我亂花錢？
母親在世時，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不笑話補巴，就笑話垢痂！”母親過世后，我們處理她的遺物時，竟然沒有發現一件像樣的衣服。
不過，母親對自己節儉，對我們這些孩子卻十分舍得。不管當年收入如何，她過年給我們買衣服的習慣從未改變。除夕那天讓我們穿得漂漂亮亮，是母親給我們的過年儀式。
從前的麻坪街其實不過是兩三百米長的一段陽坡街，和一條差不多同樣長度的陰坡街。然而，卻是十里八鄉的交易中心。從前陽坡街前剛好有一大塊河灘空地，因此做買賣的人全部集中到了那里。當然，今天的麻坪街已經擴大了幾倍，那河灘空地早已蓋起了一排排樓房，陰坡街前面的水田和坡地也被樓房占據。
麻坪“二五八”逢場，臘月二十八那天，母親背著桐籽、父親背著豬下水出現在了去趕場的人群中。母親一年到頭很少有時間逛麻坪街，卻并不似其他人那樣有逛街的熱情。這一日，許多一年沒見過幾回的親戚朋友都能在街上碰到，但是母親也沒有心思敘舊和閑聊，她盡量讓背簍里的東西賣個好價錢，盡量計劃好換來幾張票子的分配。她心里懷揣著一個儀式，就是給自己的四個孩子和老母親買上過年穿的新衣服。如果還有剩余，才考慮父親和她自己。
賣掉土特產后，母親讓父親背著年貨先回家去。她自己則要捱到場罷。母親是六十年代的高中畢業生，和一般農村婦女比總是顯得斯文而柔弱，和攤販講價明顯少了潑辣和底氣。等到場罷了，賣成衣的攤販就會便宜點將東西賣掉，母親和他們講價錢就容易多了。
有一年，父親突發奇想要修水電站。母親將辛辛苦苦攢的錢提前預支了出來支持父親。那年臘月二十八那天，直到掌燈時分，母親才背著背簍一臉沉默走進家門。母親把背簍在堂屋角落放下，我們圍上來，她僵硬的表情舒展開來。母親背簍里的年貨明顯少了很多，但我們顧不上這些，只想看到背簍里的新衣服。
果然，母親很快拿出一件暗紅和黑色相間的格子罩衣，對我說道：“試試，你妹妹和弟弟的還沒買呢。”
新衣服是立領的、對襟上還有黑色的盤扣，我將它套在棉襖外面，居然長了至少有三寸。
我扔下衣服氣呼呼地走開了。
除夕晚上，母親連夜將衣服改短。我依然不喜歡那樣的顏色，覺得十分委屈，整個春節都過得悶悶不樂。
如今想起來挨到臘月最后一個圩日，等到場罷了才去成衣攤子前為孩子買衣服的母親，一定經過了很難熬的思想斗爭。為了讓孩子們過年有新衣服穿，在等待場罷的那段時間里，母親一定在反復盤算、不停抉擇過。其間，母親也曾希望她前面看中的那件不要被人買走。直到場罷了，成衣攤子要收了，攤子上的衣服也賣得差不多了，最后剩下一件或者幾件，等待了很久的母親沒得選擇，又不得不買。
落在時光里的紅格子衣服，記錄了一位母親對兒女們艱難的又溫馨的愛。
